“夠了，你們夠了，給我停下！”

一聲嘆息出現在天涯和幽嚴的耳畔，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飄落。

“幽晴老祖，我這是為了幽族，這小子，是我們的敵人。”

幽族之主全然沒有了一族之主的威嚴氣質，黑色錦袍在大戰下被撕得破破爛爛，頭上高冠被打落，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，卻沾染著幾縷鮮血披散在臉周。

幽嚴很生氣，很嫉恨，敵人是強，但再強大的敵人，也終會被他鎮壓下去。

可這個敵人卻采取了市井無賴的打法，將他的面子打掉不說，還狠狠放在地上踩了無數腳。

對面的暮天涯同樣披頭散發，黑色甲胄和銀魂鎖鏈齊身，灰白色的頭發散在肩膀上，看著怒氣沖沖，又無可奈何的幽嚴，謔笑地露出一個口型。

“後悔麽？”

強留我們下來，你後悔麽，逼死了暮月，封印了暮宇，還想讓我成為你們的傀儡，這般無視我們，你，幽族之主，後悔麽？

有人出來喊停，盡管喊停的那個女人看著很強，盡管自己基本上無力再戰了，盡管那個女人牽起了無雙的手，將無雙擁入懷中好生安慰。

無雙正為他們戰鬥哭泣，她痛，因為她無力阻止戰鬥。

但是，我不想停下，我不能停下，對不起，無雙，天涯又再度舉起手。

“我說，夠了，你沒聽到麽！”

這一聲遠不如剛才的好聽，卻十分有力，震耳欲聾，直讓暮天涯有如魂魄離體。

短短的一句話裏，他經歷了長長的一生，他的，暮宇的，暮月的，還有他作為白羽長箭上的一縷靈識的歲月。

陪伴著神族開族之王，在羽神征戰的那段日子裏，這聲音怎麽那麽熟悉，是了，是她，她居然還活著，羽神最愛的女人，她居然還活著？

是了，上古末年，近古初，神族開族，到現在不過一萬多年。而踏入終極的強者，壽命至少萬載起步，她當然活著了。

她的聲音還是那麽年輕，然而，然而，羽神卻已經死去了。

幽晴言出法隨，待天涯回過味來，只剩下他和幽晴兩個人，那個披著面紗的女人，還是那麽年輕，還是，那麽好看！

“我很想撮合你和無雙，但你在幽嚴那個護女心切的人面前，說要娶他女兒的那些話，太急了些吧？”

“我只是，只是為了從這裏走出去。”天涯心痛：“我不想騙無雙，但說那些話，就是為了激怒幽嚴，暴怒下的他，失了分寸，我才能多些機會。”

“甚至無雙還會救你，哪怕再次違背她的父親。是不是這樣，你就是這麽想的。”幽晴擺擺手：“什麽時候，暮氏後代會變成這般，這般諸多算計。其他我不管，你是神王，君言無戲，一言九鼎，無雙是個好孩子，你，帶她走吧。”

天涯擡起了頭：“我時日不多，暮宇很快就會醒來，他未必肯守我的承諾。”

“我不管，你必須帶她走，馬上，立刻！”

“為什麽，難道？”

暮宇臉色一變，神識感應到塔外。魔族的攻擊一浪接一浪，一浪更比一浪高。

幽族，現在幾乎是全民出動了。幽族滅了，神族該怎麽辦。

“因為這裏很危險麽，難道連你都，都保護不了她麽？”

“我出手，有用麽？”

暮宇畢竟是神族的王，是神魔共尊的血脈，他出手，說不得真的有用。

“沒用的，哼哼，你太高看自己了。如果是僵持的話，或者有用。但幽族現在就躺在魔族面前，只等動叉子了，誰不會動心。”

“情勢急轉直下，幽塔支撐不了多久了，暮湘把那個女人的命和幽塔相連一起，那個女人死了，幽塔就得跟著陪葬。”

“暮湘，又是暮湘！哼哼，哪都有他。”

“幽族已退無可退。但無雙還年輕，能夠走的，就讓她走吧。我希望你，對這個被你騙得團團轉的女孩好些，看在我的面子上，看在羽神的份上，帶走她，好好對她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暮天涯閉上眼睛，腦海裏無雙的臉蛋又浮現了，那是一張沾滿淚痕的臉。

本來，那應該是一張歡快的臉。本來，她應該無憂無慮地生活，卻因為他的到來，打破了她的生活，他欠她的，實在太多。

西域入口，無雙公主最後一眼，回頭看向西域孤嶺的那座高塔。不舍的心緒越發沈沈了，這一別，她將隨著一個男人遠離故土。

沒有鮮花，沒有掌聲，沒有族人的歡送，這一天清晨冷冷清清，只有她的幾滴眼淚，她還是極力忍住，因為她的身邊就站著天涯，她不想難過的樣子被他看到。

“走吧，無雙，若得天下太平，我會帶你回來的。”

天涯挽起無雙的手，無雙將頭靠在他的肩上，輕輕地嗯了一聲。

啟程，兩個年輕人的第一站是西域外的一座小城，那裏本是幽族極西之城。自幽族全面退入西域後，小城就荒廢了，魔族征西大軍曾駐紮此地，在西域入口和幽族的守軍展開血戰。

血戰後，魔族狂歌猛進，大軍紮進了西域絕地。幽族一退再退，直到最後的那座高峰孤嶺。

西域絕地本來多山多嶺，猛獸兇地比比皆是，不宜人居，退入西域是飲鴆止渴。幽族為了存活下來，掙紮了兩百多年，一年又一年，險惡的環境，貧瘠的土地，慘烈的戰爭，幽族人口越來越少，幽族軍隊也越來越少，能夠守衛的山頭，隨之所剩無幾。

到今天，幽族，已然大廈將傾了。

天涯要帶走無雙，幽嚴在衡量之後還是同意了，他沒有辦法不同意，幽晴老祖是一方面，更重要的是，幽族將要滅亡。

他不願女兒和他一起，為幽族陪葬，她應該有個美好將來的。

只是，怕是再難看到她嫁人生子了，無雙，走吧，我這是為你能夠活著。他睜只眼閉只眼，放無雙跟著天涯走了。

天涯拉著無雙的手趕著路，他們不敢飛得太高，以防魔族的斥候發現。

這裏雖遠離戰場的中心，但卻是西域入口，天涯想著，若有人在這紮上口袋，再和幽族裏應外合，是不是能把西域內的魔族大軍一網打盡。

可是答案卻是沒有，神界到哪去找這樣一支軍隊呢。

百廢俱興的神族都湊不齊幾千精兵，搖搖欲墜的幽族更不行。

城門口，零零散散幾個散魔，或站或臥。

散魔是最可憐的一批人，他們本身是部族之人。魔族先後擊敗神族、林族、幽族的過程中，橫掃中小部族，使得許多人失去了家園，在世界各地流亡。

為了求生，不少人加入魔族，但魔族只取其中的強者，其餘一律編為散魔，除留下部分青壯，鎮守中元大城。

剩下的老弱病殘任其自生自滅，散魔不事生產，往往像蝗蟲一般，在神界北方平原，幽族、林族故地之間掙紮生存著。

近古一萬一千兩百零九年冬，這一年的冬天，對於散魔來說格外寒冷，格外難熬。

而魔族再次發動了戰爭，神界西方打得天崩地裂的同時，神族第十代神王即位，新任神王命令神族四部落首領出鎮四衛城，重建神族要塞。

四首領以姜夜為首，手持四大神器，驅逐擊潰了在北方平原流散肆掠的散魔。

至此，散魔失去了北方的棲息之地，日子越發難過，而地下的暗潮，也更加詭異洶湧了。

躺倒在城門口的散魔，無雙很是同情他們。

戰爭摧毀了無數人的家園，然而戰爭依然存在。只要有人的地方，就有戰爭。

她親眼見到幾個散魔，打得頭破血流得，只為爭搶一顆神株果實。

在神界，部階才是真正的踏上修行之路，部階以上就可以辟谷了。但底層大部分的人，都是位階，很難升到部階，他們的食物，需要通過辛苦種植神株才能收獲。

指望王者為他們凝練神株果實是不切實際的，王者是高高在上的，是老爺。

而只有神株在，他們才有希望，活下去的希望。

然而戰爭最會把人的希望摧毀，經歷過戰爭的土地，被無數的神通術法轟擊過後，需要數十上百年才能恢覆過來。

魔族橫掃諸部，固然殺死了很多人，但更多人卻死於饑荒和疾病，幽族也是因為西域絕地內很難種植神株，導致族內人口一直不能發展壯大。

天涯看出了無雙對那些散魔的同情，裏面不乏一些小孩子，畢竟老弱婦孺這種沒有戰力的人，一般都不會進魔族的眼，他們只能自生自滅。

“既然關心他們，就去看一下吧，給予一點幫助也是可以的。”

天涯寵她，縱使是逃亡，你在我身邊，永遠是個公主。

無雙回頭看著他：“我們一起麽。”

她的眼中露出無限希望和熱情，自從離開幽族，很難得看見她這樣了。

“好，我們一起。”

天涯舍不得讓無雙失望，兩人手牽手，慢慢走向一群無家可歸的可憐人。

冬天已到，天寒地凍的，天涯隨手一點，用靈力造出了幾座屋子，白凈凈透明的靈力屋子成為了避寒的好去處。

無雙一揮手，深幽色的藤蔓纏繞著靈屋生長起來，為屋子增添了點景色。

若散魔們辛勤一些，也不難從藤蔓植株中，提取出神株果實食用。

這個冬天再困難也有生存下來的希望了，兩人充實地幹起活，散魔們漸漸大起膽子，加入其中。

夜色降臨，篝火點燃，無雙看著坐在石臺上修煉的天涯，飽經風霜的他，幾縷灰白色頭發飄起，一張威嚴的面容在火光下神采奕奕。

此夜有風無星，清風吹動了少女的心。跟著他走，她想，真好。

天涯閉著眼睛，內視著中丹田內，同樣閉著雙眼的暮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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